01
每个人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,也就当然离不开花椒,在我认识的人当中,还没有不喜欢花椒味道的人,在东北,每菜必放花椒,几乎是定式。人们从集市、商场买来花椒粒、花椒面,从来也没有人想知道,花椒是怎么来的。
我在《诗经》里曾遇到过花椒:椒蓼之实,繁衍盈升。此言花椒结籽多,后来皇室都用椒房来预示子孙繁衍之盛。
我与花椒树的相遇,也是非常神奇的。
前些年,儿子上幼儿园时,本想去我单位后面的市政府幼儿园,后来图方便,还是通过同学找了熟人去了家附近的县幼儿园。说是县幼儿园,其实招的孩子也全是市里的。说近,真的很近,从我家楼上就望见幼儿园的楼及大门,连大门旁的五叶地锦、金银花和蜀葵都看得清楚。更能看清楚幼儿园前面城隍庙的屋檐和合欢树。仿佛站在楼上就看到儿子在一群孩子中间玩耍,总觉得儿子就在身边。因为之前在小区的个体幼儿园读了一段时间,儿子去大幼儿园并没有怎么闹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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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送孩子的事情大多数是妻子在做,我只是偶尔为之。那时候,每次我都要拉着儿子的小手,儿子的手暖暖的,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底处的温暖。而我的大手则是冰凉的。儿子每次都要说,爸爸,我给你捂捂手!一种温暖传递到我的心里。即使是现在,每次送孩子上学,我也要牵着他暖暖的手,但是他总是挣脱我,去玩冰冷的雪,攥雪蛋,扔雪球,将自己的小手弄得冰冷,我还得为他暖着。
儿子每天走过的路也很简单,下楼后,在我们小区楼的拐角处有一丛蓬蓬勃勃的蜀葵,蜀葵的颜色很丰富,有白的、粉的、大红的、黄色的......这些生长了很多年的蜀葵有一天被一群人给无端地扼杀了,只在一个老楼的石台上还留有几棵,他们是从楼与水泥台的直角里倔强地生长起来的,其实是看不见有土存在的,但是就是楼脚的夹缝里,那些蜀葵逢春而生。现在每次经过这个拐角时,儿子也会提到那些盛开的蜀葵,我曾经以《沿着蜀葵盛开的小巷》写过一篇散文,那些逝去的蜀葵依然在文章里焕发着旧日的娇媚。
然后就走上通往幼儿园的路,可以有两种走法,一是从楼后面的马路上走,彼时马路还是马路,马路上有一排排石棉瓦搭成的摊位,有一些包饺子、摊大饼、蒸包子、做麻辣烫的摊位,后来这条路改造成标准的柏油马路,那些熬生活的人都不知所往。
因为后面有楼影,我们一般从楼前敞开的小区走,小区的路面是水泥的,在一栋楼的楼口,有一个下水井,下水井的井盖为水泥的,厚墩墩的,笨重重的,但是它的周围有一些浮土,正是这些浮土养育了一大批红廖,也就是俗称的狗尾巴花。狗尾巴花萌芽后,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地,但是不久,长着长着就有几棵胜出,成为绝对的佼佼者,继续生长,而其它的就不见踪影了,狗尾巴花会长到与我一般高,植株极壮,精神抖擞,能抵挡风雨,开花时层层叠叠的红穗子也是一种简朴的美,有人称狗尾巴花为游龙、追风草。
03
这栋老旧楼里住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,他们与楼偕老,但是他们都有一颗爱美的心,一楼的人家在窗前都栽种了太阳花、洋绣球、菊花、萱草等常见花,夏天里很多人家窗口的花架上像瀑布一样垂下燃烧的三角梅,煞是好看,宛若江南,这些爱美的人在装点了自己窗口的同时,也装点了别人的梦。
从两栋楼的夹缝之间从过来,距离幼儿园就有一栋楼的远近,一些人家栽种着玫瑰、蔷薇、枣树、桃树等不同的植物,最热烈的还属那几丛热闹闹的白蔷薇,蔷薇被主人编成几个纵横的花架,秦观的“无力蔷薇卧晓枝”诗句不错,蔷薇比芍药还要无骨,必须得依靠其它支撑才能挺起腰身,而杨万里的“满架蔷薇一院香”则从另一个角度写出蔷薇的特点,白色的蔷薇更是香得没有道理。在蔷薇的支撑点处有一棵满身疤瘤的树,叶子没有什么特点,倒是有一些地方长了葛针刺,端详了几回也看不出它是什么树。
这是一株什么树呢?一直想问一问树的主人,可是从未看见屋里有主人出来,倒是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,这样爱种花的人家肯定是幸福美满的。一个人不会因为一个疑问而惴惴不安的,它无非就是一棵树,这个世界上,未知的事物多去了,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呢?一转眼,几个春秋过去了,我还是不知道它是一种什么树。而儿子已经上了小学四年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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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春天,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,总是经过这条路,因为旧小区改造,那些轻飏花穗的狗尾巴花绝迹了,门前的那些有名无名的草花也失踪了。于是又发现了这棵身带疤瘤的树,并且发现自己意识里的一点错误,原来是我忽略了一棵树,这里不是一棵树,而是两棵同样的树,正是这两棵同样的树支撑起蔷薇的花架。
走着,走着,我终于看到这棵树开的花。说枣花卑微,枣花还有些颜色和形状,这棵树的花简直就不能算完整的花了,聚伞圆锥花序生于顶端,一簇簇地生在一起,而花非花,粉红的花片与黄嫩的花蕊胡乱地长着,没有一丝的美感。心想,这是什么花呢?又是什么树呢?倒是辜负了我对它的一些期望。有些时候不必对身外之物抱有太多的想法,因为即使你是一个唯心主义者,你也不能用自己的意念去改变什么,这世界本来就是如此,人只能是听天由命,而不是去挣命,命有定数。
对一棵树的惦念就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。但是还要不停地走过这两棵粗糙的树,只当视而不见。行走之间,看到了桃花盛开、蔷薇盛开、蜀葵盛开、金银花盛开、牵牛花盛开、合欢花盛开、姜不辣盛开、大丽花盛开,花开有季,每一种花都有自己娇媚的时刻,各有各的命,各花入各眼,各有各的喜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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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分之前,我们又一次路过这两棵树,两棵树的树叶油亮油亮的,妻子说,看,这两棵树结的红果还是挺好看的,不知道是什么果实,我摘两粒了?人家不会不让吧!我说,青瓜绿枣谁见谁咬,别说这两粒不知道什么果实的东西了。无妨,我来摘。于是我伸手在墨绿的枝叶间摘了一串嫣红的果子,豆粒大的果子。拿在手上,一种浓烈的香味直沁心肺。这是什么?这么香?这么熟悉?我对妻子说。妻子说,我也闻到了,什么香啊!香味好冲啊!大概是花椒吧!一语道破天机,我恍然大悟,对,就是花椒,难道这两棵是花椒树吗?燕都这地方还能种植花椒吗?原来怎么一直没有听人说过呢?
我重新审视手中的花椒,紫红色的球形凸起着密生的麻点,这不就是每天用的花椒吗?我用手按着花椒的纹路将花椒果剥开,一粒黑色的麻点果实露出来,香味也更加浓郁,是被揭开的果皮发出的香味,而黑色的籽粒并没有那么奇异的香味。妻子也剥开一粒放在鼻翼下嗅。
我说,这家人和这家人的亲戚都有口福了,根本不用买花椒了,这天然纯正的花椒,味道真足!妻子说,看来不能忽视任何事物,其实每次经过这两棵树我就闻到那种幽幽的花椒香味,还以为是附近的商铺卖的花椒味,哪知道这是天然的香味啊!妻子这么说,我也想起每次路过这两棵树的感受,一直觉得这两棵树在散发着一种暗暗的幽香,但是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花椒树。
遇见一棵花椒树,就像遇见一些人,有时候你并不知道他是谁,但是他们的生命也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,那种幽幽的香味不但熏染着他们自己的生命,也给靠近他们生命的人一种奇异的清香。